总统府一年一度的新年盛会要开场了。
  金碧辉煌的穹顶闪烁着耀眼的星芒,映射在镜子般的大理石地板上,桌台上迭成塔型的高脚杯在灯光下泛出一片绚丽的光。
  英兰身着一袭优雅笔挺的黑色燕尾服,沉稳地阔步走进了宴会厅。
  他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的出众,深棕色卷曲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,水晶吊灯透过高挺的鼻梁线将他的脸切割成两半,阴影里投下眼部形状优美的凹陷,吸引了无数目光。
  短短两个月的时间,英兰就成为了联邦政府的新秀,总统府的大红人。
  大厅中央,总统先生的周围簇拥着一众商界巨头和外国高级官员。
  看到英兰到场,总统先生立刻微笑着向他招手,示意他过来。
  “看看,这就是我们国家未来的新星。”
  总统向宾客们隆重介绍身旁的英兰,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他。
  英兰恭敬地与重要来宾一一握手,简单寒暄几句后便迅速融入了这场盛宴。
  名为权力的博弈场从此刻开始了,英兰每时每刻都将处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,每一个举动、每一句话都可能会成为让他万劫不复的污点,然而这只是崭新政治征途第一道考验而已。
  总统先生发表完新年致辞,宣布宴会正式开始,宴会厅里奏响了欢快的乐曲。
  舞池中央,英兰邀请了一位金发少女共舞,两人优雅的身姿,默契的舞步迅速成为人们的焦点。
  而随之而来的,是那些充满不屑和嘲讽的窃窃私语。
  “看那个年轻人,今天晚上可是让他出尽了风头。”
  “记住他现在的样子,现在爬得有多高,以后就跌得就有多惨,联邦分裂对峙了二十多年,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……”
  “我和他是一个学校的,我认识他。他毕业以后被国防部破格晋升陆军少校,战后在国家安全部负责情报工作,他的父母都是外交官出身,持股了几家枪械公司。”
  “富家公子怎么会愿意去读军校?不可思议……”
  “看这架势,说不定就是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长了。”
  “你们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爬得这么快?”
  “就是他,扳倒了雷明顿庄园的那个富豪,把他几个非法海外账户里的巨额财产都挖了出来,一下就缓解了新政府的财政压力,你们想想,总统怎么会不喜欢他?”
  “我还听说,之前就是他把幽灵之影抓到的。”
  “幽灵之影?什么幽灵之影……那个东国的女特工?”
  “她不是自首的吗?”
  “她怎么可能去自首?都是新政府震慑东边那些人的手段而已。”
  “你们知道吗?当年国防部特别挑选了一批精英送去特务处训练,就是为了去抓那个女人,最后全都失败了,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。”
  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,那他是怎么做到的?”
  一双双眼睛看向被贵妇人们团团簇拥的英兰,高挑修长的身形很容易在人群里找到他格外出众的侧脸,贵妇人雪白的丝绸手套正搭着他的手臂,谈笑声中,他手中的玻璃杯一次又一次被添满了石榴色的酒。
  “难道是……”
  一阵肆意的笑声从人群中蔓延开来,引得众人纷纷侧目。
  “什么幽灵之影,那个女特工的外号根本不叫这个吧?”
  “战争这才结束了多久,就什么都忘了……”
  当年,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工被国际媒体命名为“没有影子的恶魔”,她被记录到的成功暗杀的目标是42名。
  而事实是,“没有影子的恶魔”是为了在西国政坛制造恐怖氛围和操控舆论战释放的一支烟幕弹。
  在此期间,西国一些军界高层和情报官员似乎被东国秘密策反,新闻媒体界也渐渐被渗透,开始选择性报道,甚至捏造了一系列刺杀事件。
  毕竟,想要制造出人人自危的混乱态势,宣传的手段远远比真相要重要的多。
  当然,她也不负所望地在每次任务过程中成功逃脱,一次又一次消失在夜空中。
  除了“Leben”实验的证据,新联邦政府想从她身上拿到的还有当年真实的策反名单、暗杀名单和遇害人数。
  然而,所有与她相关的S级绝密资料早已被前东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被销毁。新政府只能将调查的突破口寄希望于当事人身上,而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。
  她的记忆经过多次干预已经严重受损,她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对于新联邦政府来说相当有限。虽然已经调动了相当专业的医疗资源,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始终无法平稳恢复,治愈的希望一片渺茫。
  她的真实姓名已经无从知晓,“维·李贝特”是她被送到收容所之前,曾经收养过她的一对夫妇起的名字。
  她的真实身份是西国国家安全部高级情报官——代号“画布夫妇”的遗女。
  联邦分裂后,东西两国长期处于经济制裁与军备竞争状态,渗透与反渗透行动持续二十余年未止。
  当年,这对情报官夫妇接受了最高级别的潜伏任务,用五年的时间成功取得了东国高层的信任,打入了权力核心。
  然而,形势越来越错综复杂,两国的关系似乎不断在紧张与缓和间来回切换,摇摆不定的局势影响着人们的立场,国家情报机构内部甚至陷入了信任体系崩溃。
  最终,“画布夫妇”在一次秘密会面中行踪被暴露。
  当年,这位母亲在维·李贝特的围巾里缝了一只微型存储器,寄希望于西国政府以此核实她的身份,尽快将她带回西国,保护她的安全。
  然而,营救计划未能成功,经过几番辗转周折,年幼的她作为政治犯的遗孤被带入东国的收容所。
  数年后,她被抹去了真实身份,接受了基因改造实验。
  她在实验室的档案代号是K-37,第37名“Leben”的实验体。
  这些信息暂未向国际社会公开,新政府目前需要得到更多有关“Leben”实验存在过以及实验可能还在持续的有效证据,以及,寻找更多幸存的实验体。
  这个冬天结束的时候,方擎安的遗体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。
  他被维埋在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冰川溶洞里,夫妇两人和搜寻人员在雪山驻留了许久,日复一日寻找他存在的痕迹。
  所幸,他们找到了方擎安。
  母亲拿出了保存多年的乳牙,与方擎安的骸骨进行齿科比对,终于证实了他失散二十年的身份。
  冰冷的岩石延缓了身体腐烂的速度,清澈的雪水一遍遍浸润着他干净的灵魂。
  手腕上的那只表永远地停留在了爆炸的瞬间,宣告着他与这个世界离别的时刻。
  那时,维一路艰难跋涉把他安葬在此,想让他一直安静地睡在这里,永远不会被人打扰。
  可是后来,她改变了主意,她没想过,原来他还有“家”这种有人一直在等待他归来的地方。
  方擎安与父母失散那年,联邦分裂,边境线上筑起了一道道防御工事。
  十年后的某一个深夜,英兰如往常一样从音乐学院的练琴室归来,看着他一天比一天高的背影,夫人突然放弃了每天清晨在电台播放那条寻人启事的录音。
  她好像已经接受现实了。
  可是每一次看向英兰时,她总是会忍不住想透过他看到另一个影子。墙上的三人全家福,永远有一个看不见的第四个人。
  后来,英兰突然说他要去参军,夫人不肯同意,深埋在丧子之痛的巨大创伤终于爆发,她害怕再一次经历那种痛彻心扉心碎。而英兰坚定而温柔地请求母亲能支持他的选择,他的事业,她妥协了。
  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一天,英兰带回了那个消息,她只能再一次承受那种希望破灭的痛苦。
  后来,夫人拿到了国防部送来的维·李贝特审讯的录音带,和方擎安保存在黑市金库的遗物。
  供述的过程里,维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与方擎安短暂的交集,他死亡的过程,以及他的遗言。
  心绪被她迟缓而错乱的叙述牵制着,她用一种极度平静的语气自言自语,短暂的沉默之后,录音机里开始发出手铐敲到桌面上急促的声音,像一把钝刀,始终无法割去那块腐坏的肉。
  起初,维·李贝特还在正常地接受审讯,她可以一边写字一边慢慢陈述出她要表达的内容。
  而在那之后,再也问不出什么了。
  根据加兰德的供述,她在某次任务归来后悬崖跌落身受重伤,昏迷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。
  期间,加兰德接到了上级的命令,抹除她的记忆、身份和代号,所有的资料全部被KRB秘密销毁,随后,她便以一个特战队狙击手的身份被送到了战场上。
  在这之前的记忆,原本是不太可能恢复的,既然她想起了一部分,说明还有治愈的希望。
  然而在接受治疗后,她开始状况百出。
  据护士所说,她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高,甚至会无意识的梦游,深夜偷偷破坏医院的电梯,像只幽灵一样赤着脚漂浮在医院的顶楼。床头柜上放着信封的盒子,被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手术刀刻出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字。
  医生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调查出医院诡异事件的源头,从那以后开始对她使用深度睡眠的药物。
  后来,她开始出现幻觉,她告诉护士,每次照镜子时,都会看到一个站在她身后摔得头破血流的小女孩,她的眼睛是两只漆黑的洞。
  后来,她换了新的主治医生。加兰德最后一次去探望她的时候,她正坐在轮椅上,呆滞地望着窗外枯萎的树。
  加兰德突然想起那个时候,她满是鲜血的双手扯住护士们的衣袖从手术台上挣脱,跌倒在地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乞求他放那个西国间谍一条生路。
  加兰德没有见过维的脸上会出现那种表情,毛茸茸的金发被泪水粘在脸颊上,惶恐不安地仰视着她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  她什么也做不了,只有苦苦哀求。
  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,他第一次觉得,她是一个活着的人。
  加兰德突然凑近,盯着维琥珀色的眼睛,低声质问她为什么要向敌人投降。
  “那些……都不重要。”
  “那什么重要?”
  “你……获得了自由。”